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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田養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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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田養鴨

今天稻田裏五六歲以上的孩子也都下了田, 半蹲在田裏,抄起小篩子撈出漂浮在水上的飛虱和蛾子。

還能聽見漢子大聲訓斥小娃,“以後再給俺跑田邊抓癩呱子, 俺捶不死你。”

那些平常就愛逮癩呱子的男娃, 站起身夾緊屁股, 又走遠了些,生怕今兒個撞在火口上,挨一頓呲。

土長站在田邊,用手扶著自己酸脹的腰背, 她把姜青禾說的話聽了進去。默默點頭,望著那無邊的稻田說:“晌午到學堂一起商量吧。”

本來晌午應該起火做飯,今天各家還冷鍋冷竈, 娃只能啃硬饃饃,大人則空著肚子三三兩兩往學堂趕去。

他們被日頭曬出來黝黑的臉龐, 經過昨夜, 好似被犁出了幾條深深的溝壑。婦人則耷拉著脊背, 仿佛肩頭壓著座大山, 平日忙裏忙外,手拿把掐的精氣神蕩然無存。

只有罵那遭瘟的蟲子用了十足的勁。

土長到的時候,底下的說話聲也稀稀拉拉, 壓根不似平時要吵破屋頂去。

她伸手用力拍拍站臺上的桌子, 脊背筆直。哪怕她嘴邊生了一連串的泡, 下嘴唇腫出來, 可眼神像鷹一樣銳利,刺得人一下子激靈起來, 不敢癱坐著。

“俺就問你們,到了驢死鞍子爛的時候沒有!”土長一聲大喝, 嚇得大家心裏直打哆嗦 。

土長又恢覆了往常死羊臉,她冷笑,“家裏借債挖窟窿了?還是窮得接不開鍋,得去要飯過活了?一畝稻就要死要活的,俺不想摳疤疤子,可俺得說,當年俺們沒種稻,幾百畝麥子生了蚜蟲,地下又有螻蛄,那一年連田稅都差點交不上。”

“那才真是天塌了,大夥過的緊巴巴,一年就靠塊羊油沾沾葷腥,那時後山口起了多少座新墳,你們忘不了吧。”

土長嘆了一聲,“可眼下就算稻子生蟲害,到後頭一畝出不了幾鬥,那都不算完蛋!沒到要吃土的時候,再給俺怏怏蔫蔫的,俺給你一腳讓你t到水裏醒醒神。”

大夥被她說的臊得臉紅,實在是安穩日子過了兩三年,都忘了曾經到底有多苦。甚至有年生了蝗蟲,那年才是真的顆粒無收,刨土塊塞肚裏填饑,連樹皮都吃不上。

可還不是緊咬牙關,努力活到了今天。

土長罵夠了,拉把凳子坐下來,她神情沒變,語氣平靜卻讓人心能安穩下來,“俺每畝地都瞅過了,鉆透死桿的還不算多。眼下正是突熱的時候,飛虱一夜間能破卵長出來。”

“昨夜燒死淹死的那都是仔蟲,等到了仲夏,飛虱變成蟲要滅都滅不完的,現在把淚把怨都給俺憋著,等它們全死透了再哭不遲。”

“眼下才五月,從今兒個開始重新育苗,補栽稻秧不算遲,牛叔你吃點力,晚點領人先去育苗,”土長從容不迫點派,“福旺叔帶大力和小六還有三炮,你們四個去上水田,把水車那大車頭子上的麻繩解了。”

“可下水田幾十畝稻還要用水,”福旺叔吃驚又腳步踟躕,站起來要走又怕解了水車,耽誤了下水田的稻子。

“俺早上叫人把棉田那架筒車先給停了水,那的水渠閘門都給關停了,先供上水田積水育苗,耽誤不了下水田,”土長依舊不慌不忙,昨夜她還能慌,可到了現在她不能慌。

她一慌底下更得亂。

本來心裏一點底都沒有的大家,見了土長這副態度,一下有了主心骨,不再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。

“哎!”福旺叔立即應下,趕緊跑出去,其他幾個小子餓得肚皮直抽抽,可也拉著褲腰帶,風風火火跑出去。

土長接著說:“這段時日大夥得苦一陣子,俺到時候每家每戶撥人,每夜抽出十人去點火把誘飛虱,得轉一夜,各處田裏要瞅一遍,別在這件事上給俺耍小聰明,犯糊塗。”

“還有已經是死桿的就趕緊拔了,別留著謔謔其他稻子,稻秧上的卵塊全給掐了放火裏燒,”土長頓了頓,“俺的話就說到這,別指望俺一個人的法子能把蟲給滅完,你們也都想想法子,三推四靠是沒指望的!”

她說完後底下的聲音頓時大了不少,大夥睜大了眼,那灰蒙蒙的眼裏迸出希望,是的,現在還有法子,一切都沒有到最壞的時候。

大夥忙想起法子來,不能賴著不動等蟲子吞吃了全部的秧苗。得靠自己,得靠大夥,得一起想辦法自救。

一個黑臉壯漢蹬開木墩子,急急站起來說:“俺們商量過了,俺領著三子那十來個娃去北海子逮田雞和癩呱子,它倆吃飛虱和蛾子,抓了給放田裏去,指定能少點。”

“這個法子好,俺家那幾個小子成日就曉得逮癩呱子,阿毛,俺叫他們也跟著一道去。”

“還有俺家的,往後只許他去旁的地方抓癩呱子,再去謔謔稻田裏的,俺一巴掌抽死他。”

“俺家那個也去。”

眾人紛紛應聲,有個婦人甚至想把自家屎尿剛能控制住的娃也給推出來,她大言不慚地說:“帶他去,叫他學癩呱子叫,指定能引來一大片。”

難過中大夥又被逗笑,忙勸她可把娃省著用吧。

黑臉壯漢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,一口應下,“大夥放心,只要俺逮了田雞,那指定給每家田裏都放的平平。”

“俺們這些田是生在一塊的,蟲子它能飛的阿,自家田裏摘幹凈了有啥用,只有大家田裏都沒了蟲,自家田裏稻子才能穩阿。”

阿毛的話戳到了大夥的心坎上,雖然他們壓根不懂,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的道理。可他們懂只有保住整片大田,才有自家小田的好收成阿。

“那俺和二嬸幾個去燒草木灰,給填到田裏去,草灰也能殺蟲的,”瘦小的婦人騰地站起來開口,“俺們雖說燒不了七十幾畝的草灰,可能燒一點總是一點。”

有個婆子說:“俺家還有一袋草灰,本來留著漾田的,花阿,俺等會兒拿了給你,”

“俺家的那幾袋子也給勻出來。”

“還有俺的,湊在一塊吧,到時候給每家田裏都埋點,這會兒就別計較啥的了。”

一個衣裳打滿補丁的老太太不舍得說:“俺老婆子聽過,菜油能燒蟲,俺還有半瓶菜油,本來想著給六月六吃的,俺也拿出來給大夥用,哪家生了蟲害最多,就澆些試試。”

“俺出煙絲,”平日抽煙抽的最兇的三德叔忍痛說,“俺曉得煙絲泡水能治幼蟲,俺索性這個月不抽了。”

“你個老煙鬼都不抽了,那俺一個人抽有啥意思,俺也出煙絲,不能讓三德比過了俺去,”老頭笑呵呵地說。

三德叔擠兌了他一嘴,大夥又笑了一陣,仿佛剛才那萎靡不振只是錯覺。

姜青禾瞅著每個人踴躍出著主意,風風火火要去滅蟲的大家。明明剛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愁容,可眼下擼起袖子,揮舞拳頭,或是叉著腰,上下嘴皮子一碰罵蟲子全家。

那些陰霾,跟此時的鮮活相比,更叫姜青禾明白。縱使日子有時像人不小心踩進了淤泥裏,又被石頭絆了一個大跤,可只要爬起來,拍拍身上的灰,換去臟汙的衣裳,再狠狠咒罵幾句,等傷口好起來。

要是很多人一起摔進了泥坑,那就一起咒罵,相互攙扶著起來,大笑往前走,日子又會好過起來。

等大夥說夠勁了,在場的每個人都有除蟲大計以後,姜青禾才開始她的意見,輪到她說話時,很多婦人已經學會了閉嘴,安靜地聽。

因為經過換糧的事,經過染坊賺錢之後,她們都知道姜青禾絕對不會胡吹冒撂。

她們嘴上不說,其實心裏還是很信服她的。

“大夥都曉得我是打哪來的,南邊種的最多的就是稻,一個村的稻田比灣裏的麥田還要多,不是幾百畝,而是上千畝田。”

姜青禾不急不緩地繼續說:“那麽多的稻田,難道他們就不遭蟲災,就沒有絕收的時候嗎?”

她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搖搖頭,“除非是水災、旱災、刮風這種才會絕收,很少有蟲子泛濫的時候,也不會因為生蟲而絕收。”

“咋辦到的?”有個嬸子大聲地問。

“是啊,上千畝田嘞,俺都不敢想,這麽老些田還不生蟲,到底用了啥法子,禾阿你快說…”

直到吊足了大夥的胃口,姜青禾才開口,“法子就是,他們在稻田裏養鴨。”

“哈?”

“阿,啥?養鴨?”說話的那個一頭霧水。

胖婦人搖頭,“鴨進了稻田還不吃秧苗,俺不信。”

好多人遲疑,他們是真不信。

在大夥交談時,土長招手讓姜青禾上去,將站臺上的位置讓給她,自己坐在下面聽。

姜青禾坐在高位上,能直面齊刷刷的視線,她也不慌,有質疑聲才是正常的,要是她說點啥,大夥全都同意她才會納悶。

“別急別急,等我說完,”姜青禾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,等聲音漸漸平息才往下說,“是的,鴨子會吃秧苗。”

胖婦人一拍手,“俺說準了是不。”

“可我們不放大鴨阿,放鴨去稻田也是不能一股腦瞎放。稻子剛插秧不能放,等到分蘗了,才可以放雛鴨,稻子開始結籽後,鴨子就得趕出來,不能再下田。”

姜青禾想起自己的故鄉,那是個很有名的水鄉,稻田養鴨幾乎成了常規操作。每家都有稻田鴨,反而要是誰家沒養的,還會被天天追著問。

她其實不會養鴨,可她耳濡目染那麽些年,知道稻田養鴨的訣竅和好處。原本以為忘記了,可今天一想其實好多事情都沒法忘掉。

她晝夜沒睡,可說起這事來還是精神奕奕,“雛鴨最愛吃稻飛虱,雖說我也不曉得一只雛鴨一天能吃多少兩飛虱,可我曉得,只要雛鴨進了田,飛虱肯定活不了多久。”

“到時候蟲子沒了,又肥了雛鴨。”

姜青禾祭出一個殺招,“鴨糞能肥田,以前在我們那,有句老話說:鴨子宿一夜,可肥三年田。”

吃蟲肥田,這四個字眼落在大夥耳朵裏,就跟清水河此時漲水泛濫般,滿是不可置信。

“有啥好不信的,”徐婆子著實聽不下去了,她轉過身用手指著自己的臉,“瞅到俺了沒?俺是誰,俺是村裏養鴨大戶,你們不聽青禾的,那就聽聽俺的。”

“鴨糞肥不肥稻田俺可比你們曉得多,俺養了那麽多鴨,鴨糞都混在土裏t燒了填進稻田裏,頭幾年不覺得,可最近這些年,每年都能多出一鬥的糧,那是為啥,可不就是鴨糞肥田嗎?不信拉倒,以前俺都不往外說的,”徐婆子一股腦說完話坐下。

姜青禾立即接下去說:“養鴨除了吃飛虱,最好的是啥你們曉得不?”

“啥啊?”

“它也能治蝗蟲阿!”

要說飛虱吧,姜青禾雖然厭惡,可心裏並不害怕。但是蝗蟲,種田以後光是聽到這個名字,她心裏都發怵。

它不像螟蟲只吃幾種農作物,也不像飛虱,最喜歡在稻子裏打窩,蝗蟲它可是雜食,幾乎大部分的農作物都逃不過它的啃食。

蝗蟲過境,寸草不生。

姜青禾沒見過蝗蟲的都害怕,更別提底下坐著的眾人,他們可都是經歷過蝗蟲的,一提起這來恨得牙癢癢又無可奈何。

本來堅定地反對稻田養鴨的那些人,此時心裏忍不住動搖,更別提有些還搖擺不定的。

忍不住想,養吧,養鴨可比養豬要便宜,又能下蛋又能吃肉。

徐婆子抓準機會說:“以前俺賣雛鴨賣八個錢一只,眼下大夥不好過,叫俺不給錢白送是做不到的,五個錢一只要是能成就拿走吧,再少俺日子也甭過了。”

說實話也正趕上時候了,她立夏邊才開始孵雛鴨,母鴨孵蛋得一個來月才能出小鴨仔,正好在端午邊上。

但是剛孵出來的小鴨,沒法子立即下水,這個時候它們的蹼掌和腿骨都沒長好,一下水過不多久就會死。

徐婆子得專門將這群鴨子放在盆裏餵上七八天,再放水到盆裏讓雛鴨刨游,眼下正是雛鴨健壯,能下水的時候。

要是再早些,就算她急破腸子,也沒法子叫鴨子下水田。

五個錢買一只雛鴨還是能叫人接受的,那些平日裏恨不得一個子掰成兩瓣花的,想想也掏錢買上兩只,萬一就成了。

尤其聽到姜青禾喊,“徐嬸,先給我留十只阿,我只要兩只公的,八只母的。”

要是擱往常大夥就想,青禾這丫頭不會真瘋了,買那麽老些,家裏三口人生了十張嘴阿。

可眼下,她們卻想,稻田養鴨,又肥田又吃蟲肯定是真的,不然她姜青禾做啥要買那老些鴨子。

這麽一想,又相互一商量,她們都沖上去嚷道:“徐嬸,俺要三只。”

“俺要兩只。”

“先給俺!”

至於暫時沒有買鴨念頭的,或是銀錢不趁手的,她們自有別的法子,這個法子就是堵著問姜青禾,“晚點能把你家鴨子放俺們水田吃蟲不?”

姜青禾沒有不答應的理,只要鴨子到了她手中的話。

徐婆子趕緊回家去拿鴨子,說挑了雛鴨明天在稻田裏分,大夥這才散去,準備回家先墊墊肚子,等會兒就下田去撈蟲拔死桿。

姜青禾餓過頭了,反而生不出多少饑餓感,還能腳步輕快地走到稻田邊。可當她準備下地時,感覺頭昏腦脹的,差點沒栽在田裏。

幹脆出來坐在田壟邊休息會兒,連徐禎帶了蔓蔓過來也沒發現,直到蔓蔓蹲在她身後問:“娘你累不累呀?”

姜青禾抹了把臉,讓自己精神點,“不累,你咋來了?”

“我和爹給你送飯呀,”蔓蔓指著徐禎提過來的籃子,“有肉肉還有白饅頭。”

徐禎放下籃子往外掀蓋子,又湊近看了眼她的臉,眼睛裏全是紅血絲,“吃了回去睡一覺。”

“娘你不要不睡覺,不睡覺會生病的,”蔓蔓說得很認真,她說完開始摸自己的兜兜。從兜裏掏出個東西,塞到姜青禾手裏。

姜青禾一摸圓溜溜的,再一瞅是個雞蛋。

蔓蔓蹲在她旁邊,笑嘻嘻地說:“嬸嬸給我的,我沒吃,娘你吃。”

她又皺著眉想了下,才拍了拍姜青禾的手說:“給娘你補一補。”

姜青禾心軟成一片,像是堅固的紅糖塊被暖火熬成了甜滋滋的糖稀。

當然最後這個雞蛋姜青禾一口,徐禎一口,其他全落進了蔓蔓的肚子裏。

蔓蔓還推著讓姜青禾回家去,她用稚嫩的聲音說:“我最會捉蟲子了,我還會呲。”

她給她娘示範了下,用腳底在地上來回碾。

姜青禾也真的撐不住,回家睡了會兒,實在熬得太久,這一覺睡到了天麻麻亮。

起來時她問徐禎,“咋不叫醒我?”

“想你多睡會兒,”徐禎說,本來從稻田裏回來還想叫她吃飯的,一見她睡得這麽沈就不忍心叫了。

“那個土農藥做得咋樣了,”雖然知道才一天,指定沒啥成果,姜青禾還是忍不住問。

徐禎搖搖頭,“李叔在弄,泡一兩個時辰的壓根不行,得泡一夜才能見效。”

要是想折騰出殺蟲有效的藥劑,這個過程很漫長,得挨個反覆試驗。葉子是直接泡水,還是煮了,又或者是搗碎。水量要加多少,放幾個時辰才能有效,是直接倒田裏還是滴進每株稻秧裏,這些光想想,折磨得人頭發慌。

“我不去了,我也不是那塊料,苗嬸在幫忙,我到時候去給苗嬸她們那田裏捉蟲,”徐禎邊說邊拿出覆蒸好的饅頭放在盤子裏。姜青禾點點頭,“等我這騰出手了,我也過去幫忙。”

她啃了個饅頭,餵了豬食回來,準備拿了東西出門,就聽門外有人喊她。

“徐嬸,快進來,我去拿錢,”姜青禾拉開大門,忙叫門口抱著只簍子的徐婆子進來。

徐婆子忙說:“不急不急。”

她卸下手裏的簍子,往上掀開蓋子,“你瞅瞅,活泛吧,俺特意挑了最好的給你。這裏是十三只,三只俺送你的,沒你俺也不能賣出那老些。”

“錢你晚些給俺阿,俺還得拉車往稻田那送去嘞,”徐婆子也不聽她說啥客氣話,放了鴨簍子就往外走,走到一半回過頭說:“簍子也送你了哈,你家鴨子多,記得給在腿上綁根布繩子。”

說完腳步生風走遠了。

留下姜青禾對著一大簍子嘎嘎叫的雛鴨,兩眼對十幾雙綠豆眼。

她還有種不真實感,此時要是有個突然擁有了十來只鴨有什麽感想的問題。

她想說,太小了,下不去嘴阿。

姜青禾在院子裏喊:“徐禎,你拿點藍布頭來,給鴨子做個記號。”

“哎,來了——”

等給每只鴨子腿上都綁了布頭後,它們就要正式成為治蟲大軍的一員,將奮鬥在吃蟲第一線。

眼下灣裏搞治蟲搞得鬥志昂揚,轟轟烈烈,上至六七十歲的老人,下到三四歲的孩童,一個腿腳能走得動,一個能走得穩,都得下地來。

大人負責掰開每一株葉片,看看裏頭是否生了蟲卵,高點的孩子則踩在田裏撈蟲子,矮一點的則踩、踩、踩。

等鴨子進了水田後就更熱鬧了,見小小的雛麻鴨在稻子間穿梭,時不時將嘴穿進泥水裏。有小娃手裏攥著成把的飛虱,在田邊伸長胳膊,嘴裏發出嘚嘚的喊聲。

要是能吸引到小鴨游過來,低頭從他手裏啄食,那個娃就會屏氣凝神,一動不敢動,等小麻鴨吃完後。

才敢跳起來大喊,“鴨仔吃俺手裏的食了!”

瞬間會湧過來一群娃七嘴八舌地問,“真的嗎?”“你少吹牛”

還會叫他再來一次,但無一例外都會被田裏的爹娘罵一嘴,叫他們滾回來接著撈蟲子。

鴨子帶來白天的熱鬧,而癩呱子和田雞則是給夜裏增添了喧鳴。

阿毛一夥人到處捕癩呱子和田雞,只要近水源邊的都去捉了,甚至包括草原上的淺水泡子處,要是沒摸到,就割草帶回去,曬幹給李二嬸一夥人燒草木灰。

搞得一群人一睜眼就是在逮癩呱子和田雞的路上,本來很喜歡玩癩呱子的一夥人,都捉得快吐了。

每個人恨恨跺腳表示,等稻田不生蟲後,他們再也不捉癩呱子和田雞了。

問就是厭了,倦了,心累了。

誰家好人能幾天逮了兩三個大簍子的田雞阿。

不過等積攢的幾百只田雞和癩呱子一入水田,夜裏來點蠟燭和火把誘蟲子的十來個人,能聽見不絕於耳和此起彼伏的呱呱呱和咕呱咕呱聲。

往常只覺得那聲音吵鬧,可此時卻莫名讓人心安。

在大夥齊心協力除害蟲的期間,土法子也輪番來了個遍,煙絲泡水埋泥地裏。菜油滴在生蟲害最多的田裏,稻草灰也拌勻埋下去,

死桿蟲卵全都給燒了。

也許一天沒啥變化,兩天也瞧不出啥名堂來,可當第五天,來守夜的人驚喜地發現,火把增多的情t況下,引誘來的飛虱只有盤起來的一小團。

“真少了!”

“天爺土地爺保佑!”

那十來個大喊,有幾個還認真地跪在地上,祈求土地爺顯靈,山神保佑。

甚至第二日很嚴肅地告訴晚上要來點火的人,看看飛虱是不是真的少了。

第六天夜裏的人見的蟲子更少了,那些飛舞來的都輕飄飄的,第七天夜裏,無聊的人數了盆裏的飛虱,然後大笑,“只有百只了!”

要曉得頭幾天,每個大木盆裏都浮著一層密密麻麻的蟲屍,叫人膽寒。

可眼下每個盆眼裏只飄著一小塊地方,到了第九天的夜裏,火把只能誘來十來只飛虱後,一夥人暗自哭了一場。

到第十天的早上,小娃下田拿著密密的篩子,撈不著幾個飛虱,倒是撈起了其他掩藏在稻田底下的害蟲,諸如螟蟲、紅蜘蛛等等。

在每個人日夜不休的努力下,稻飛虱短暫地銷聲匿跡,大家不敢相信地巡視每一畝地,每一根株苗,只發現殘留的幾只。

他們似乎真的消滅了田裏的害蟲。

從鋪天蓋地的稻飛虱席卷幾十畝地,到幾十畝地裏只有幾只稻飛虱。

大夥大笑又大叫,可笑著笑著又忍不住抹了淚,望著自己日日在泥水裏的腿,早已發白浮腫,走一步都疼,而手更是被葉片割得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口,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,甚至還要兼顧其他田地,不能拋下即將要收獲的麥田。

累是真的累,苦是難以說出口的苦,可他們此時站在烈日底下,瞅著灼閃的陽光,眼裏泛起淚花。

因為受過的苦和累,田地會反饋給他們,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啊。

甚至都在往好的方向走,關掉棉田的水車保上水田灌溉育苗,在大夥沒日沒夜滅蟲害的時候。牛叔一夥人也頂著巨大的壓力,在這個從未有過的熱天裏培育秧苗,他們甚至害怕秧苗出不好,都守在田地裏不敢離開。

索性不負眾望,秧苗蓬蓬勃勃長了起來,只等漫長的育秧期過去,就能在六月中旬進行移栽。

在徹底撲殺完稻飛虱後,大夥照舊不敢放松,每夜晚上照舊輪守。

稻飛虱就如同稻田裏的稗子,很會掩藏,蟄伏在角落裏,只要它還有幾顆小小的卵,就能借仲夏高溫天,孕育另一波蟲子。

而那時,才是稻飛虱成蟲盛發期,成蟲會鉆透稻子根系,倒伏的植株無法搶救。

而在大夥的心日日夜夜懸著無法落地時,李郎中拿著他配置好的藥劑找到了土長。

信誓旦旦地說:“只要不是成蟲,卵還是幼蟲,噴了就能死,最要緊的是,吃不死人。”

但土長想的卻是,先殺了苞谷地裏的螟蟲,最後噴死棉花地田的棉鈴蟲。

要是真的能將蟲害永絕後患,那地裏的豐產期才會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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